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高一边低,系上风纪扣就把前襟扯斜了。混纺面料上一道道折痕锋利,看上去不仅衣服在箱子里长久折叠,他整个人都像给折叠了压箱底压了多年。不过已经很像样了。婉喻的汇款有三分之一花在这身行头上。婉喻隔着几千公里打扮了他。
他坐进一家据说是县里的老字号馆子,给自己要了一份炒豆腐,一个馒头,一个蛋花汤。婉喻隔着几千公里请他吃了一顿这么可口的饭。就在这家饭店桌子上,他写了一封信。这是一封很难写的信,连他这个语言博士也拿不出合适的语言来写,遣句措辞使他屁股下的三腿长一腿短的板凳跌足顿脚,比他还焦灼。写得饭馆掌柜都心疼灯油了。饭馆掌柜问他还要不要什么吃的喝的,不要就打烊了。他慌乱起来,要了二两烧酒。烧酒喝完,他的信写完了。然后他在信封上恭恭敬敬写上那个信箱的代号,把特意留下的一小块馒头在嘴里嚼烂,又用舌头把它拌成糨糊,封了信封口,贴上了预先买好的邮票。
他把信投入邮局门口的邮箱时,活动了一下由于紧张而抽紧的肩胛骨。他是借了酒劲才完成这封信的。信里说他非常抱歉,不辞而别,请求领导宽恕他没有善始善终地做个好犯人。他说写这封信的主要原因是他有个新发现:在离开青藏公路大约十二三公里的地方,他发现了一种淀粉含量颇高的草。接下去他提出一个大胆设想:假如可以用野生牧草提炼淀粉,那么饥荒给全中国全世界的毁灭就会小很多。
走在漆黑的县城里,二两烧酒呼呼地烧在他头脑里。这可是婉喻隔了几千公里请他喝的酒。
第二天有一班去兰州的长途车。他将在兰州城外一个小站登上去西安的火车,再由西安到上海。他在一个车马店后面的草垛里躺了一夜,从草缝里看着天上稀疏的星星。星星打着寒噤。此刻的老几没有去想,其实他这一刻的境遇是早就注定的,早在1936年10月就注定了。
上海1936
这天的陆焉识穿一件银灰色夹长衫,带着黑色长围巾,就是他在那时代好几张照片里穿的一身。黑色礼帽和窄头的黑皮鞋都很时髦。他的打扮乍看平实,仔细看总能发现一两个细节是上海西人圈子里正在流行的东西,比如帽子和鞋子。所以在他不得人心之后,人们就把这些时髦细节联想起来,就想到他天性里的轻狂。他走的这条路是福州路。这是妓馆开张的时分,两个趿拉着木拖板的妓女急匆匆地准备上班了。日本飞机在“一·二八”事变中炸了商务印书馆和东方图书馆,上海的这一区少了三十多万本藏书,却添出一批木屐女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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