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就是麦面蒸成了饽饽,改不了样儿了。
我妈妈很内行地说,那就下一版的时候改吧。就跟出版社说,上回漏掉一个作者的名字。
贺叔叔翻一翻嘴唇,说我妈妈该早让我爸爸来说明白此番意思。
我妈妈说,他没有此番意思;他不知道我和孩子在你这儿求情。下一版吧,贺书记,你看怎样啊?
贺叔叔又把眼睛看到我们无法进入的空虚中。许久。他没法再正眼看这对母女行乞,就像一年之后在火车站;他别过脸一眼也不去瞧那个袒露半个胸脯的年轻乞妇。
我低下头。
我难受得直要哭出来,突然看见我自己的一对脚也是以两个外侧着地。什么时候有了和我爸爸一模一样的姿态?在这个浑身不适、需要极度忍耐的时刻,我爸爸的姿态出现在我的身上了。我在替我爸爸忍受。我在忍受他的手足无措,忍受他感到的这个空间中淡淡的无耻,忍受每一个人的难为情,忍受每一个人此刻的不得当、不对劲儿。原来我爸爸这样站着,是忍受。他这样站立,让脚的不适,轻微曲扭来分走一部分压力,那不得当、那难为情所造成的压力。他原来有那么多时候需要全力屏住,去忍受。他自身的,以及他人的淡淡的无耻。
那一瞬间,我明白了我父亲。看上去那么浑然一个人,却没有一刻不体味到人和人之间的这种不适状态。这种微妙的勾结,永远不会从友情中被除净。他原来不是个宽厚泰然的人,他敏感至极,精神上永久带一丝病痛,他必须拧着双脚去支撑和承受。那外在的官能不适使他分神,平衡了他内在的不适。我的爸爸,他怎么能在那样永久的忍受中活下去?
我妈妈没有察觉任何。没有感觉到我在那么痛苦的忍受中。贺叔叔却感觉到了,他可能瞟了两眼我麻木空白的脸。他说他答应为我妈妈的这场走访保密。说他会考虑她的请求。他被同情心震慑,像一年后在那女乞丐面前,显得无力,同时在隐约厌恶着什么。我妈妈起身,仍拖住我不放,逼我说谢谢贺叔叔。我毫无感觉我说了什么。冰凉地贴在我妈妈怀前,如那个缄默的婴孩,成了母亲行乞的道具。
第四部分 4心理医生在吗(49)
在送我和我妈妈出门的时候,贺叔叔的手拍拍我的肩。我用力一躲。他的眼睛问出些许关切来,我还是冰凉着。不适已需要全力忍受。我父亲忍受的,还有祖父的,我都背负着。我必须全副精力让我扭歪的双脚忍受着我的和一切人的淡淡的无耻。那无耻不是我们的过错,是我们的天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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